5月5日中午时分,雨珠时落时歇。一位租房客走过宋刘小学大门前的街道,行囊是一只迷彩背包,铺盖卷在一只饲料袋中扛在肩膀上。
宋刘庄村,是位于济南市历城区华山街道的知名城中村、“济漂一族”的重要聚居地。2023年4月15日,一纸拆迁公告将宋刘庄村的人们正式送入“告别”时间。
作为房东,宋刘庄村民连日来的匆忙不同于租房客,但内心里同样有一份“凌乱”,这是因为故土难离。
雨蒙蒙,情深深。自家面馆的生意已经停下,韩女士在门上贴了张纸,上写:三轮搬家。一上午的大部分时间,她就靠在店面的门边,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,意兴阑珊。
她的老家在德州,来济南打拼已经十多年了;6年前,在宋刘庄村商业街上租下一处铺面开起面馆。靠着起早贪黑忙活生意,她供孩子上了大学。
她的面馆所在的这条村中商业街,东西走向,两旁密布村民自建的楼房,多为五六层方格布局。一层沿街的房子被隔成大小不一的店面,租给外来客做生意。二层以上,就是众多新济南人进城后落脚的“格子间”。
宋刘庄村“两委”办公的院子也在这条街上。村党支部、村委会主任刘其斌告诉农村大众记者,宋刘庄户籍人口约两千人,外来人口至少十倍于此。
房租便宜,是这个城中村集聚人气的重要原因,但最重要的是交通便利。宋刘庄位于济南主城区东北方向,小清河以北、黄河之南,隔着将军路与历史名山华不注相望。
2009年,济南市的二环东高架通车,城市快速路一下子把宋刘庄接入城市化的快车道,不管是宋刘片区,还是它东面的华山片区,都在这时被拉进了“潜在性繁华区”。
“高架桥修了以后,本村房屋租赁快速升温。”刘其斌回忆道,2008年以后,到宋刘村租房的大学生、外来务工人员越来越多,房屋出租逐渐成为村民们的主要收入来源,宋刘村充分享受到城市发展带来的红利。
每月四五百元的租金,对普通租客很有吸引力;每月六七百元的价格,则面向“改善型”需要的人群;公寓式的居住条件,则要每月七八百元。
一时间,村民们纷纷对住宅进行了改建,扩大自家房屋的可出租面积——在市场需求刺激下,宋刘村不断“长高”,人多了,日常生活需要又带了各种生意机会,宋刘庄一派热闹非凡的烟火气。
如今拆除在即,人去楼空,宋刘庄村沿街连片耸立的楼房仍能见证这里不久前的繁华,而楼房后面,还是楼房,那些空荡荡的窗口,曾经摆放了众多年轻人的城市梦想。
韩女士面馆的隔壁,卷帘门停在两米来高的位置,店内一片狼藉。房东田先生进进出出,收拾楼上房间里的东西,脚步里带着轻松。
一辆货车在门前等着,他要把自家出租房里能搬走的都搬走,腾空之后,工人还要拆除二至五层的门窗。刘其斌解释说,村民撤离前可以拆除房间的门窗,但墙体不能动。
拆迁公告发布20天后,宋刘庄村已经告别了搬家工人、房产中介大量涌入带来的喧嚣,巷道上,仍不时有机动三轮、轻型货车驶过——村民的搬家接近尾声。
事实上,不少村民早已买好新房,顺利住进了新家,村民王先生便是其中之一。“我在东面卧牛山那边买的房子,已经搬过去住了。”他说着,哈哈一笑。
临近中午,王先生站在街对面抬头望向自家的楼房——六层高、临街的一面贴了白灰相间的瓷砖,在比肩排列的沿街楼房中,王家的小楼格外显眼。
“我这房子是不孬啊,当初拆了老屋、重挖地基建起来的。”王先生脸膛黝黑,泛着亮,这是多年太阳底下工作的痕迹。今年66岁的他,干过多年的建筑施工,对盖房子自是在行。
2009年,他拆除住了十年的两层小别墅,在自家宅基地上建起了面前这幢六层楼,这是他的作品,也是他的骄傲。
刚结婚那会儿,王先生住在村西边老院的平房,一住十年,再后来,搬进了村东的宿舍楼,又是十年,光阴就在这样的辗转之间,滑过40多年。如今,他孩子的孩子最小的也有六七岁了。
周围楼上拆除门窗的响声,时断时续,合奏出变迁的背景音符。“也没什么事,就是过来看一眼。”王先生望着他的作品、他曾经的家,过去40多年时光里的点点滴滴浮现眼前。
午饭时间已过,两名拆除作业的工人从背面巷子里走出来,径直来到村“两委”院子门口的路边摊。掌勺的年轻人,叮叮当当地炒起了焖饼。
两个同样年轻的小伙子骑车从村委会大门口经过,其中一人扭头喊道:“还在干呢!”掌勺的年轻人抬头应了一声,继续颠勺。
据刘其斌介绍,计划5月15日进行现场封闭,开始拆除村内建筑主体。这意味着,现在人没有全部撤离,吃饭的生意就还在。
村内沿街林立的铺面,多数已经关门大吉,卷帘门上涂上了红圈圈,中间写着一个“拆”字。街角,川菜馆已经歇业;对面的灌汤包店开着门,招牌已被写有“户口收购站”的横幅遮住,侧墙上同样鲜红的条幅上“高价收铁”格外显眼。
村民老王的六层楼,铁窗要拆;老田家的楼房里,工人正在拆窗。街面上,拆迁办派来的工作人员密切注视,不时提醒过路的人车注意安全。
玻璃破碎的声音不时传来,拆东西的速度总让人感觉很快。村民刘女士坐在村委会办公楼二楼房间里,透过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正在发生的一切。
刘女士今年66岁,性格爽直,是个麻利的热心肠,这次拆迁,她被村“两委”请来帮忙。“我们有20多人的团队,为村民们服务。”刘其斌介绍,除他之外的六名村“两委”成员,各管一片,协助村民办理签约手续。
从4月15日拆迁公告发布,刘其斌和他的团队成员就整天忙忙碌碌的。20天过去,签约工作渐入收尾阶段,终于可以稍稍喘口气。
5月5日这天上午,刘其斌抽时间去了趟自家的老院。过去这些天,他心里一直惦着却也是几过家门而未入。
这位41岁的魁梧汉子,打小与哥哥在自家老院嬉戏长大,成年后远走千里从军,再后来结婚搬进自己新居,老院的一草一木、一砖一瓦都留在了他少时记忆里。
下午四点多,宋刘小学大门口,接送孩子的家长已经散去,还有一名女同学站在那里,像是在等待家人来接。
宋刘小学现有400多名学生,除了招收本村的村民子弟,还招收了周边几个村庄的许多孩子,未来,他们仍可以在这里读书。
根据规划,宋刘片区将建设总部办公、金融商务区,成为“北起”桥头堡。眼前星罗棋布的民居,将被商务商业综合体的高大建筑所取代,但宋刘小学的校舍会被保留下来。
“以后学校的规模还有希望扩大。”刘其斌告诉农村大众记者,考虑到师生们的安全问题,与宋刘小学一墙之隔的村委会小院也不作拆除。
看得出来,他对这样的计划安排感到高兴,同样令他高兴的是,村里一项申请获得了上级同意:未来的新片区之中,将有一条街以“宋刘”命名。
根据历城地方志记载,宋刘庄村这一带形成村落可以追溯到明洪武年间,距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,最早既有宋家庄,也有刘家庄(后有大、小刘家庄之分)。
1958年,宋家庄、小刘家庄、大刘家庄等9个自然村组成华山乡石门大队。4年后,石门大队一分为三,分别叫做前王庄大队、石门大队和宋刘大队——“宋刘庄”称谓即源于此。
“老祖宗几百年前就在这里繁衍生息,拆迁之后我们得保留些村史的记忆载体。”刘其斌聊起村史掌故,言语之间饱含深情,他与其他村民一样,在不舍之间充满对未来的期许。
干建筑的老王有两个孩子,分别从事教师和会计工作,热心肠的刘女士女儿也是当老师的,“支委”老解一儿一女也都在城里上班……宋刘庄村的年轻一代,已经或者正在融入城市新生活中。
除了安置方式“全货币化”,今后告别“房屋租金红利”宋刘庄村民还会享有政府安排的“保障房”收益。在村民王先生看来,这正是拆迁进展顺利的重要原因。
路边摊的烧烤架上,一只只焦黄的鸡腿仍在欢快翻腾,人间烟火气,最抚凡人心。“没有这么快的!”他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创造拆迁历史!”